我跪坐在武馆大厅中央,旁边是同样跪坐着的秋谣。
大厅当中大约二十名弟子,维持着跨列的姿势排成两列站在我们两侧。而我们的正前方,那个恐怖的巨熊大叔正交叉抱着胳膊站在那里。
解释下现在状况就是,身为武馆继承人的秋谣翘掉练习偷偷溜出来和我一起行动,却被她老爹抓了回来。当然,由于我也协助了她的逃跑,身为共犯的我也没能幸免于难。我们被当街武力制服,然后坐着出租车被押解回秋谣老爸的武馆。
眼前的情景完全像是公堂一样,而我们则正是即将被审讯的犯人。
一点都不有趣,这气氛堪比黑帮审问,因为眼前这个所谓的“公堂”完全不讲法律。说到底,我们从大街上被拖到这里来从法律上讲就不是什么合理的事情。会被怎么处置之类的问题,心里更是完全没底。
老天爷真是坏心眼啊!好不容易才做好去面对黑骑士的心理准备,结果却来了个等级更高的。
像是在大冬天里置身于冰冷的河水一般,我感觉体表的温度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失。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你能不能不要再抖了!?”我旁边的秋谣用只有我能听得清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了抗议的话语。
我瞥了她一眼——
“你自己不一样!!”我用同样的音量回应道。
没错,我们两个人现在的样子,和待宰的鸡没什么区别。
“咳!”察觉到我们的悄悄话,那个巨熊大叔有意地清了清喉咙。
“咿——”从我旁边的女生那边,漏出了不争气的悲鸣。
她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反应过度地缩成一团。
我大概也没资格说她吧,光是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脊背就生出一阵凉意,连汗毛都竖起来了。今天被吓到的次数太多了,再遭受这么几次心脏会承受不住的。
数秒钟的沉默,对于我们而言,感觉起来就好像过了几个小时一般。
然后,那个大叔终于开口了:“你……好像有点面熟啊。”
是在和我说话。
“这周三我们在派出所见过的,伯父。”我挤着笑容回答道。
我敢赌三百元我现在的表情绝对比哭还难看,虽然我自己看不到。
“哦?那个‘同班同学’?”他故意一字一顿地念着“同班同学”四个字,用极其尖锐的眼神瞪着我。
“嗯……”我本能地移开视线,尽量不和他对上。
在我被秋谣救下的那一天,我和这个大叔四天前在派出所碰过面,那个时候他上来就逼问了我和他女儿的关系,我则战战兢兢地作出了仅仅是同班同学的回答。而现在,从他的角度看,自己的女儿今天翘掉了练习,打扮一番后和一个曾自称只是普通同学的男生一同外出。
明白我的立场有多尴尬了吧!不好好解开这个误会的话,我的冤罪会在勾引他女儿之上再加糊弄他这一条,到时候估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冷静点,情况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因为实际上我是清白的,只要据实说出来就不会有问题。
“爸……我们只是……”秋谣张口想替我解释。
“咳!”
秒杀。
仅仅一声咳嗽,就非常干脆地把她说到一半的话生生切断。她迅速的闭上嘴缩了回去。
前言撤回,我真是太乐观了。
而且仔细想想的话,说出去真的好吗?如果照实说出来的话,无疑会让秋谣寻找大哥的计划暴露。很明显,她一直以来都是瞒着这个大叔行动的。因为这个巨熊大叔,不仅没有寻回自己儿子的打算,而且还极力孤立他。
就是说,如果我选择了自保,秋谣的计划绝对会泡汤,之前所做的努力也将付之东流。更严重一点,恐怕以后都不再有机会去找她大哥,也只能乖乖继承武馆。
啧,怎么办?我下意识地咬住下嘴唇,陷入迷惘。
等下,为什么我会为这个而犹豫?说到底她是否陷入那样的困境与我无关,在某种程度上倒不如说是推卸掉一个大麻烦的有利情况。而且不管怎么看在这种状况下说实话是最安全的做法,就算我那么做了她也没有理由责怪我。
但是……还是做不到啊。每次动了直接说出实话的念头,眼前总是浮现着她那副令人心痛的表情。而且我已经下定决心帮她了,在那之前我还为此独闯了BlueRose去向那个让人头疼的女人打听情报。因而我也算是已经出了一份力,现在在这里停下多少有点不甘心。
虽然很想和她对下眼神以读取她的意见,但摄于头顶上方传递过来的这个大叔的杀气腾腾的目光,我暂时没敢让眼球转动一下。
“你们今天去哪里?”他进一步逼问。
“……”
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冷汗从我的脸颊流下来。
巨熊大叔一直站在原地,巨大的影子把我整个人从灯光之中隔离出来。在恐怖眼神的洗礼下,令人不安的沉默就这么持续着。
“烈火酒吧。”
小得像是蚊子的嗡嗡声一般,从秋谣口中传来了那样的细语。
“嗯?”大叔眯起了眼睛。
“东城广场的烈火酒吧,我们想去那里。”
“去那里做什么?”
“……”
“去找大哥”这句话,她没能说得出口。
“去那里做什么?”大叔加重语气重复道,声音透露出一股威严。
“去听演唱会。”我替她回答道。
“诶?”
对于我的突然抢答,她向我抱以茫然的神色,趁着这个空档我向她使了使眼色。然后继续对着大叔说道:“我们是想去烈火酒吧的Livehouse听演唱会。”
没时间犹豫,她一定准备一五一十全招,得先弄点借口。
当然,这个借口并非完全没经过大脑。在下定决心和秋谣一同前往烈火酒吧之后,我查了一下烈火酒吧的资料。发现那实际上也是一家Livehouse,而且在今晚就有一场演唱会。当然,那和我们的行动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也没仔细看。没想到在这时候这情报派上了用场,我不自觉得感到庆幸起来。
“来无……耗子?”听了我的话,那个大叔眉头皱在了一起。
再次撤回前言,这个情报完全没有价值,和胡乱编的借口没有任何区别。这个古板的大叔,压根就不知道Livehouse是什么东西……不,按理说他也没有知道的理由。
“就是那种小型的舞台啦,用来办演唱会之类的。”我连忙解释。
虽然解释得相当随便,但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
“今天那里有我们喜欢的歌手在那里办小型演唱会,所以我们才一同外出的。”我继续编造着借口。
“是这样?”他把目光投向秋谣。
看是否能对好口供,是审讯两名嫌疑人的手段之一。
但是没问题,这种时候她应该知道该如何反应。我把目光投向旁边——
“啊、嗯……”相当慌乱语气。
居然反应得这么假!亏我还使了眼色,对你有期待的我真是傻瓜……
“……”
“……”
“给你三秒钟,跟我说实话。”
“对不起。”
被稍微追问了下,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
“开什么玩笑!?我这么辛苦编的理由就这么被你浪费了!”我用充满怨念的眼神向她传递着这样的信息。
“没有办法啊,已经被看穿了嘛!”她回应过来这样的眼神,带着一脸痛苦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身处同样的立场,我们两个现在能做到依靠眼神传递信息。现在情况变得更加糟糕,看秋谣的脸色也好像有些撑不住了。
不,我的立场应该更糟一点。
真是的,早该想到这个笨蛋会反应不过来的。这下——
“喂,你……”巨熊大叔用尖锐程度数倍于之前的眼神刺向我,“有什么要说的。”
——真的死定了。
虽然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喉咙像是被塞进了棉花一样发不出声音。
“说话!”他瞪着我用严肃的语气说道,声音蕴含着让人肝胆俱裂的威力。
我感觉身体像是骤然戳进一块坚冰般,连呼吸都停止了。
完了,在他眼里我已经糊弄他两回了,再不说实话的话,真的会没命的。
数十秒的沉默对于我们而言像是数年般漫长,恐惧逐渐把心里仅存的侥幸啃食殆尽。
对不起,秋谣,我撑不住了。
“够了!”武馆里出人意料地响起了带着哭腔的声音。
是秋谣,挂着明显在强忍着泪水的表情,她这样叫出声来。
“我说还不行吗!我就是去那边打听大哥的消息而已。”
一口气说出来后,她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喘着气。
所有人都因为她的反应愣住了,除了那个大叔。听完秋谣的话,他的眉头拧在一起,原本就凶恶的脸变得和阎王爷一样。
“找他做什么?”
“……”
冰冷的质问与沉默的情景,让人难以联想到他们是父女。
不知怎么的我就觉得有些火大。
怎么回事啊?这个大叔,从刚才起就不断在逼问,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但好歹也已经是高中生了吧。只是出个门居然就搞得好像偷了东西似的被这么审问……最让人不爽的是最后一个问题,身为妹妹想见自己的亲生大哥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她要找的人也是你儿子啊!
但是,完全说不出口。不仅仅是因为对巨熊大叔的恐惧,在内心深处再次活跃起来的声音,不断地呐喊着不能坐视不管之类的话语,想要让我背离自己现在的生活方式,令我感到不安。
在被逼问的时候,我没有为自保说出实话,而是对自己无益地替秋谣编了个借口。从刚才起,不,从卷入她的事情开始,我就和近两年来避世的生活方式离得越来越远。不管怎么说,人是安于现状的生物。那种抛弃现状的不安感,压制着现在窜起来的无名火。它从背后环绕住我的脖子,没下任何力道,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似乎等到我顺应着心声行动起来的时候才出力卡住我的喉咙,令我心惊胆战。
真是窝囊……
巨熊大叔“哈”地长呼一口气,分不清是在叹气还是在生气。
“秋谣,我说过了,你本来底子就薄,现在你只要专心修炼。学校那边还好,这些多余的事情不要去做,只会浪费时间。”
“可是……”
明明由我看来,在理的一方应该是秋谣,但场面却完全是这大叔一边倒地在说教。
“秋文他自己选择了逃避责任,这种胆小鬼找回来做什么?”
“那至少——”
“不要顶嘴!”他用强势的吼声,打断了秋谣。
我和那些弟子就这样围观着父女吵架,说实话,有些尴尬。站在两旁的他们都自觉地别开视线,而我则有些在意地看向秋谣。
被喝令不要顶嘴的她,低着头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强忍着泪水一般地咬着下嘴唇。看着那副样子,我感觉自己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自责涌上心头——没能帮她逃脱追捕,到了现在也没能替她说话,只是因为害怕和不安在一旁沉默不语。而且听着那大叔这么不讲理的话,那股无名火在压抑之下反而燃烧得更加厉害起来,血液源源不断地冲向大脑。
如果什么都不做,可能会后悔。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那如果……”秋谣依然低着头,声音也小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也想大哥那样离家出走的话……”
“那样子的话,就不要再说是我的女儿了。”没等她问完,大叔就用严肃的语气得出了干脆的回答。
喂喂,开玩笑的吧!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大脑中,响起了什么东西崩断的声音。
然后一张脸,浮现出来。
是我的老爸,戴着眼镜的脸,没有多少起伏的表情,由上向下看着我。
“要去赔罪的吧,我和你一起去。”他平静地说道。
那个时候的我,因为恣意妄为闯了大祸。害怕着即将到来的所以事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什么都不做蜷缩着侧躺在床上。
然后一直以来被我无视的老爸,少见地擅自走进我的房间,和我说话。
沉默寡言的他,说话内容一如既往的简短。
他带着闯了祸的儿子,敲开了对方的家门,然后主动站到我前面。
那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实际上老爸他相当高大,当时的自己才比他的肩膀高出半个头。
“我是舜臣的爸爸。”他自我介绍道。
然后那个高大的身躯弯了下去。
“这次的事情都是因为我教导无方,我愿意承担责任。”鞠着躬的他这么说道。
从头到尾都没有责备我,只是主动站到了我的前方。因为是父亲,所以不管儿子再怎么轻视自己,都要主动站在他面前。
维持着鞠躬的姿势,骤雨般的指责降临到他头上。
说实话,到现在我都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已经知道了,不管我变得怎么样,在那个沉默寡言的平凡大叔眼里,都只是他的笨儿子而已。
牙龈传来的痛感让我的思绪回到现实,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紧咬牙关,像是要把牙齿压碎一般地在咬合肌上发力。
“不能贯彻武道的懦夫,不配做我的儿子。你不要再去找他了。”巨熊大叔还在继续说。
秋谣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大概由于太用力的缘故有些颤抖。脸上仍是随时要哭出来的表情。
“不觉得很傻吗?”
是我。
不得了的话从我嘴里跳了出来。虽然只是随口而出,声音很小,但是在寂静的武馆里面显得格外清晰。
所以人都瞪大了眼睛,把目光聚集到我身上。那个巨熊大叔,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没反应过来似的看着我。
秋谣也是,一脸看到外星人的表情。
应该说,现在的场景,就好像我真的当场变成了外星人一样。这也难怪,明明刚才我的立场和砧上之鱼没有区别,不,其实现在也是一样。
说实话,连我自己的被吓到了。
刚才伴随在身边的不安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只有某种一直被压抑的情感发泄出来后产生的快意源源不断地从大脑向身体各处传递着。
“搞笑也有个限度吧伯父!还贯彻武道,你以为现在什么年代?”不自觉地,我的语气开始带上嘲讽的意味。
虽然知道自己说的话很危险,但就是停不下来。光是看着对方的脸逐渐阴沉下来,然后转为铁青,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非常痛快。带着像是眼看着恶作剧成功的顽童一般的心情,我将恐惧抛到九霄云外,和对方对上眼神。
“你你、你疯啦!”秋谣语无伦次地朝我小声骂道。
从小腿传来一阵剧痛,这个死女人,居然掐我。
站在两旁的弟子面面相觑,都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兴奋感驱动着大脑,让我任由周围的视线从身边穿过,继续说着:“什么胆小鬼没贯彻武道乱七八糟的,徐秋文他,再怎么说都是你儿子不是吗?”
听着自己凛然的语气,感觉自己好像是正在挑战魔王的勇者一样。那种正义感带来的满足充实着全身,明明这边不管是实力还是人数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不定正如秋谣所说,我的脑子有点不正常了。
但谁管他那么多啊!
“连自己责任不能担当起来,这种任性的人连男人都不是,怎么有资格作为一个儿子?”
虽然他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但却依然用冷静的语气认真反驳我,毕竟是有阅历的人。但是——
“然后,连儿子的一点任性都受不了,却要自己的女儿忍受自己的任性,难道就有资格作为父亲?”道理明显是站在我这边的。
这句话很奏效,他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转瞬间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我继续说着:“我家的老爸啊,虽然没有你那么有气势啦,但是不管我做了什么蠢事都会站在我这一边。说实话,我欠他很多。总是无视他,对他态度很差。但是在我闯了祸的时候他居然主动过来帮我诶。我再怎么不懂事,他都把我当儿子。说到底,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管子女死活还有脸以父母自居的人吗?我不知道那个徐秋文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你自己撒手不管就算了,秋谣去找他有什么错?毕竟啊——”
“不管问题再怎么复杂,不先见面的话就什么都做不了。毕竟……”想起了秋谣戛然而止的话语,感觉不仅是在接续自己的话语,我吐露出了剩下的话语:“你们是一家人吧!”
听完我的话,他只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说:“他一句话不说就离家出走,连他自己都不把这个家当一回事!”
“那秋谣呢?”我越来越激动,说到这句的时候甚至吼了出来。
感觉脑子因为兴奋过度变得有些混乱,但是理智那种东西现在哪里还顾得上?
“她做什么了?为什么要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再怎么说——”
耳边响起了在宾馆的走廊转角里,秋谣的问题:“你觉得我,像个女孩子吗?”
“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女孩子而已啊!!她可是真的在乎你才去练习武术的。而你呢?别说体谅了,居然连她的一点自由都要剥夺!”
再次提高音量,我倾尽全力地吼出了剩下的台词。
吼出来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自己的嘴,自己的喉咙像是别人的一样。声音也是如此的陌生,如此激昂的声音,不可能出自现在总是安于现状的我的口中。
但毋庸置疑的,是我喊出了这些话。
将压抑着的怒火倾数发泄出来后的痛**觉浸透神经。
安静的大厅里,只能听到站在中央的我“呼呼”的喘气声。
我是什么时候从跪坐姿势站起来的?想不起来,刚刚的几分钟里,我一直处于头脑发热的状态。
大叔保持着沉默,没有回话。
而秋谣这家伙,则是带着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看着我。
估计其他人看着我这么不怕死地发了一场疯,也还在愣神吧。
半响,大叔终于开口了:“这是我们的家事。”
“呜!”
会心一击!我不经意地就发出了弱势的声音。
没错,虽然看起来对方像是在逃避,但这的确是根本上的问题。不管我说的东西多有道理,这也是所谓的“别人的家事”,是我无法插手的问题。多么有能耐的人,一旦被排除在局外,也只能表示无可奈何。
但是我怎么可能在这里认输?
说实话,从刚才起,名为好胜心的东西就占据了我的大脑。那是驱动人们,尤其是年轻人做下各种蠢事的罪魁祸首。明明对于自己没有多少意义,我却强烈地想赢过眼前这只巨熊。
于是,我的再次充血的糨糊脑袋里,跳出一个可能会让我以后追悔莫及的想法。
反正那个时候,已经被看到了。虽然只是误会,但将错就错的话,不仅能反驳他,而且能以此刺激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好!!
我就这样,作出把自己推向死地的决定,虽然当时的自己还没意识到。
“然后呢?和我无关了?开什么玩笑,我啊……”我任由血液灌注大脑,一口气说了下去,“可是秋谣的男朋友啊。”
大叔的眼睛再次瞪成一对铜铃,从两旁的弟子那边也传来了骚动的声音。
“什……”
从我的侧腹,传来一阵剧痛,让我“啊”地叫出声来。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一直跪坐在身边的秋谣,对我使出了一记肘击,满面通红地朝我骂道。
啧,这个时候别碍事啊,我可是在帮你啊!
我用手摁住她的头,以此示意她不要添乱,但她非常不配合地抵抗着我。
不管她了!我继续对着已经呆住的巨熊大叔说道:“你不知道的吧,我和秋谣,互相喜欢着……”
然后我说出自认为是超必杀的话语:“恋人间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做过了。”
“呜喔——”从两旁爆发出惊叹的声音。
“你——”秋谣抵抗着我抬起头来,嘴巴一张一合的,脸已经红爆了,而且连编织语言的能力都没有了。
至于那只巨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一大奇观了。由惊讶逐渐转变成凶神恶煞,脸色也转为猪肝色。
很明显的,他已经火冒三丈了,可想而知我现在已是一只脚踏入死地了。
但由于恶作剧成功带来的狂喜而忘乎所以的我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还在喋喋不休:“所以说啊,这件事——哇!!”
我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从我的侧腹部传递来一阵强烈的冲击,使我的身体失去平衡,朝另外一侧倒去,视野急剧变化。
身体倾斜的一瞬间,我感觉到头顶上方过去一阵气势惊人的气流。
肩膀撞在地上,传来的一阵疼痛让我本能地闭紧了双眼。只能听到周围传来轰隆隆的一群人跑上前的脚步声。
发生什么事了?
我睁开眼睛,试图整理状况。
首先,我侧倒在地上,秋谣抱着我的腰压在我身上。
那个巨熊大叔,不知道什么时候离我们很近的距离,正被一群弟子拉着。他们抱着他的胳膊或是腰,还有人吃力地架起了他的肩膀,剩下的人组成了人墙挡在我们之间。而他则带着一脸发狂的表情怒视我,在一帮人的束缚中死命挣扎着。
血液从大脑回流,脑袋逐渐冷却下来,让我终于能冷静地认识到状况。
刚才这个巨熊大叔冲了上来,打算狠揍我。
那股气流,应该是他的拳头挥过去了。如果不是秋谣及时扑倒了我,恐怕我的面门要直直地吃上那一击。
那种程度的气势来看,挨上绝对会死的!这样一想,我感觉汗毛都倒竖起来。
察觉到放任下去会演变成杀人事件,他的徒弟们都冲上前来控制住了发狂的师父,同时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
“师父,您冷静点!”
“打死人的话会很麻烦的!”
……
但是从结果看,劝说没多大用处啊。
“你这个白痴!那种事情说出来做什么?想死啊!”吃力地架着大叔肩膀的弟子朝我吼道。
是在宾馆门口撞见我们的人。
“原来你没说出去啊!”
我还以为早已经形成那种误会了才将错就错的……
不对,我真是白痴啊!仔细一想的话,如果他已经说出来了,我怎么可能现在还活着。
真是干了件蠢事啊我!但是啊,这家伙这不也是自爆吗?
“阿泽,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果然,愤怒的箭头转移了方向。
“咕!”被师父追问的男子噎住了。
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啊这人!
“不是这样的!爸,你冷静点听我说!”秋谣也迅速起身,手忙脚乱地准备向他解释。
意识到自己无法行动的大叔总算是停下了动作,只是满脸怒意地瞪着我。
这人力气到底有多大,差不多有六七个人上前按着他都能挣扎得那么厉害。要是刚才真的挨上那一拳……不敢再想了。
话说回来如此激烈的反应多少还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果然再怎么古板,也不至于对真的对自己的子女漠不关心吧。这个人外形像个巨熊,没想到内在也像熊一样笨拙。明明对于女儿的事情在意得不得了,还差点当场把我宰了,却还说着“不要再说是我的女儿了”来威胁对方。不过对待儿子离家出走的态度确实有些过分了。
本来这是进一步劝说的好机会,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而且他现在也不是能听得进劝说的状态。一不做,二不休……
脑子浮现出了最直接的解决方案。
“决斗吧。”我大声地叫了出来。
“嗯?”
“诶?”
秋谣也好,大叔也好,就连所有的弟子,都因为我的话怔住了。
“毕竟这里是武馆。如果你真的这么看重她,就和我一决胜负吧——用格斗术。如果我赢了,就说明你的拳法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就把女儿交给我,她也不用再学那种东西。如果输了,我就任凭你处置。”
我一边站起身来,一边用凛然的语气说道。
顺便一提,我一直觉得自己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帅爆了。
“哈?”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秋谣。
然后她张牙舞爪地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拽了过去:“笨蛋!不说话会死啊!你、你真的脑子出问题了!?”
这家伙,对于我满腔热血正气凛然的姿态完全不感冒。
“你确定吗?”
出人意料地,从被人束缚着的大叔口中,传出了低沉冷静的声音,让我们俩的争执停了下来。
“嗯。”我认真地回答了。
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我们开的是武馆,送上门的挑战不会拒绝。但是你要想清楚了小子。”
“当然,我也有条件。我不会和您打,那样子不公平。”
“那你要怎样?”
“让你的弟子出战,作为交换由您自己来选择谁和我比试。”
“好吧。”
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了,看来对自己教出来的弟子很有自信。亦或是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
“还有,武术或是散打我都一窍不通,所以规则由我来定,怎么样?”
“说来听听。”
“场地为五米的圆形。入场后不能向场外需求援助或是索取道具,其余没有限制,任何格斗技巧都被允许,只要击倒对方一次或是让对方的身体先触碰到场外就算赢。怎么样?”
稍微考虑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可以。”
大叔从弟子们的束缚脱出身来,然后回过头去:“阿泽,你来!”
“啥?”
“你和这小子比试一场,如果赢了的话,瞒我的事情就算了。但输了的话……两笔账我会一起算。”
“不是吧!!!”被唤作阿泽的弟子抱头绝叫起来。
“你这个笨蛋,这下真的谁都救不了你了!”秋谣用焦急得像是要哭出来的声音对我说。
你这家伙,到底对我多不抱希望。
但不管怎么说,决斗的事情我是认真的。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并非没有胜算。
大概十分钟后,场地布置完毕,他们用白色划线粉画出了一个直径五米左右的圆圈。
站到划好的场地中央,久违的心潮澎湃的感觉充盈了我的全身。紧张和兴奋交融在一起,我感觉到心脏的强烈鼓动,全身的细胞逐个苏醒过来。
场地非常小,对手在离我相当近地方和我相对而立。
那名弟子一脸懊恼的表情,当我们的目光对上的时候,他投来无奈的眼神。“不要怪我啊”,大概是这个意思。
无妨,我也没期待对手会放水,脑中开始确认作战计划。
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成功的话就真的只能和这人硬扛了。虽然我的体格和运动神经并不差,但要赢经过格斗训练而且实力不详的人说实话还是没底。
“预备——”充当裁判的弟子喊出比试即将开始的宣言。
对手压低身子,摆出了双拳架在脸前的架势,表情紧绷。
我往旁边看了一眼,秋谣正站在场外一脸紧张地看向这里。
会赢给你看的!
“开始!”
空气冻结起来,虽然只是盯着前方,我也能感觉到周围的视线。
对手的表情一点都没有放松下来,维持着那个姿势,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而我只是不慌不忙地把手伸向了外套的拉链,开始脱起外套。
我听到了周围有人“噗通”倒地的声音。
“笨蛋!要脱的话开始前就该脱掉的啊!”看着我,秋谣焦急地跺起脚来。
对手则注视着我不紧不慢的动作,放下那副架势,表情抽搐地看着我。
大概这种不设防的动作,在他眼里非常脱线吧。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站在那里等着我准备。
真是够古板的,师徒都是……
不过,正中我下怀。
我把脱下的外套揉成一团,并没有如他们预期的抛在一边,而是突然直直的朝对方甩了过去。
随后,我毫不犹豫地压低身子朝对手冲去。
“喔!”我的意外行动使观众那边发出一阵惊呼。
被揉成一团的外套在恰到好处的距离散了开来,成功地阻挡了他的视线。
我的突袭使刚放下阵势的他措手不及,他本能地伸出手划开了阻挡在眼前的外套。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冲到他前面抱住了他的腰。
“喝啊啊啊啊!!”我顺势用肩膀把他往场外顶去。
没有预料到我的攻击,他被迫倒退着。边界迅速地逼近。
但是在即将出界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一脚踏实,抵住了我的冲击。
该死,就差五厘米不到他的脚就踏出界外了。体格上我没有什么优势,能一口气把他推到场外去的胜算其实本来不大。
该死,早该想到的!
我开始对决斗开始前自己的自信过头感到懊恼。
他试图用手掰开我的胳膊,但没有成功。双方都维持着这样角力的姿势。
然后他换了战术,提起了一只脚,用膝盖重击了我的肋间。
“呜!”剧烈的疼痛夹带着麻痹感让我惨叫出声,但我没有松劲。
突袭没能成功,这样下去会输……
能感觉肾上腺激素不断涌了上来,心脏的跳动声响得惊人,陷入危机的身体开始调用反射神经以寻求制胜的机会。
久违的感觉……
在大脑还未编排出计划的时候,身体已经做出了行动。
一瞬间,我停止发力,松开了抱在他腰间的胳膊,朝一侧闪去。
失去了与他相抵的力量,他猝不及防,上身向前倾去。
机会!!
我毫不犹豫地抬起脚朝他的小腿倾尽全力扫去。
我成功命中他的小腿,使他失去了平衡。对方控制不住重心,身体向前倒去。在胸部接触地面前,他本能地用手撑在了地面上。
这一系列动作大概半秒都不到,但从我的感觉看来相当漫长。
我并没有成功击倒他。但是……
“KO!”裁判及时作出了判决。
没错,在离场那么近的地方摔倒,他的脚自然而然地滑到了场外。
我最后还是依靠着自己的反应能力击败了对手。
赢了!反复确认自己胜利的事实,好胜心得到满足后带来的喜悦和成就感冲击着我的大脑,让我连肋间残留的疼痛都没去理会。我不由得咧开嘴,任由心情流露在脸上。
所有的人都朝这边投来了惊异的目光,有人发出了惊呼,秋谣则惊讶地捂住了嘴。
尽情看吧!有那么一瞬间,全部的意识中仅剩下这样忘乎所以的想法。
“喂,小子!你这么做不行的吧?”
从场外传来的声音,让我及时地清醒过来。
巨熊大叔正皱着眉头向我质问着。
“用衣服干扰别人,是违反规则的。”
开场比赛后用脱外套的动作欺骗对方放松警惕,然后在对方正遵循着绅士的之道的时候偷袭。没错,我的做法非常卑鄙。不过——
“没有违反规则哦,我只说了‘开始后不能向场外寻求援助或是索取道具’,并没有说不能利用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啊。”
“什……”
谁管你那么多啊,我从一开始制定就不是什么比赛的规则,只是单纯的一对一打架规矩而已,必要的时候,虽然比较卑鄙,腰间的皮带,兜里的钥匙和硬币都是我的备用武器。
“只能说您的徒弟太不设防了,还是说伯父您想耍赖?”我反过来向他质问起来。
“……”他语塞了。
他不甘心地咬着牙,沉默了半响,随后朝刚站起身的弟子吼道:“阿泽!”
“在!”那名弟子刷地一下毛发全立起来了。
“明天你给我提早一个小时过来,在后院练三百下推碑手!”
“诶?”
“诶什么?你输成这样,说明平时训练还不够下功夫。从明天起给我做好觉悟。”
“啊……”那名弟子发出不成样的悲鸣,然后石化了。
真可怜呐,心中产生一股愧疚……不过算了,反正与我无关。况且这家伙攻击我的时候可是下了死力啊,到现在我还觉得肋间一阵一阵地发麻。
好吧,其实我现在还是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不管他了,从刚才的话来看,大叔是承认了我的胜利。
我和秋谣对上视线,这家伙一副安下心来的表情。
我转向大叔:“伯父,关于秋谣的大哥,我有事要说。”
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我的脸,然后长呼一口气。在我看来,这大概是他经过考虑时的习惯性动作。而现在,似乎多了一些无奈的意味。
“你想说的,我都已经知道了。我不会再反对她去找那个混蛋,但也不会帮忙。至于找到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他妥协了。
这大叔,看来没有想象的那么铁石心肠嘛!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
该不会想耍赖吧。
“一个,你必须和她一起去!”
“那是当然的。”
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第二,过火的事情不要再做了。”
听到这个我和秋谣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异口同声地惊叫出来。
对了,光顾着高兴了,得把事情解释一下。
“还有,既然已经没有那个必要,我也不会再强迫秋谣了。”在我张口解释前,他说出令人在意的话语。
“诶?什么意思?”
为什么说“没有必要”。
大叔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点:“从刚才的比试看,虽然手段有些令人不齿,但小子你的反应和力气还算不赖,现在好好训练的话还是有希望的,虽然打比赛是不大可能。做事也算有点骨气,姑且算你合格了。”
“等一下,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开始感觉到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作为她男朋友,我已经承认了,那么对于继承武馆也应该有所觉悟才对呀。”
啥,让我来……继承武馆?
这是什么超展开?
“等……等一下啊,伯父!关于这个……”我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
这家伙在某种程度上曲解了我的意思啊。
但是,我慌张的样子,似乎产生了新的误解。他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难道说你在欺骗我女儿?”
“不是那样啊!”察觉这种误解可能会带来生命危险,我更加慌乱起来。
喂喂,这也太赖了吧。
这个时候只能依靠救兵……我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秋谣。如果她来说的话,误会就能轻松消除了。
然后那家伙,别开了脸。
“……”
我好像,被队友出卖了。
好吧,一心想逃脱继承武馆命运的她,没有意向去破坏这种发展吗?
喂喂,不是吧?你这家伙不觉得良心不安吗?看到自己脱身的机会就毫不犹豫地牺牲掉同伴,多么恶劣的行径!亏我还满腔热血地为你奔赴死地啊!
这种背叛带来的新的绝望感让我整个人都跌入了冰窖。但是对方完全不肯和我对上视线,我的怨念自然也无法传达。
一侧肩膀上传递过来的重量感,让我回过头去——
大叔正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废话不多说了,先让我测试下你的底子。”这么说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做好觉悟啊。”
“哈……”我满是冷汗的脸上挤出了不成样的笑容。
绝对不只是测试底子那么简单吧,这只巨熊,一定有在记恨我顶撞他……
令人吐血的试炼,并没有如我想象的就那样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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